上一世，我娶了一个瘸子。
瘸子不仅长得丑，还一无是处。
娶了她后，我被京城的世家子弟笑话了大半辈子。
可瘸子脑子有病，不管我怎么嫌弃，也只会笨拙地绣香囊，哄我别生气。
谁稀罕那只丑巴巴的香囊?别人绣得比她精美得多。
重活一世，我决定摆脱掉她，娶我朝思暮想的白月光。
父皇赐婚时，我正想拒绝，瘸子却先开了口。
她跪在大雪中，语气不卑不亢「臣女叩谢陛下圣恩，但臣女，早已心有所属。」
1.
我讨厌瘸子，尤其还是这么丑的瘸子。
脸上那道三寸长的伤疤横贯在鼻梁正中央，歪歪扭扭，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让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庞瞬间失去美感，无人敢正眼直视。
可是瘸子虽然长得丑，也丝毫不影响她嫁人。
这不，仰仗着自家老爹的累累战功，瘸子如愿地嫁进靖王府，成为了我的王妃。
靖王府的下人们都在为我打抱不平，私底下没少找她难堪，一口一声「丑八怪、瘸子」，这已是见怪不怪的事。
我则同样很少理她，但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唤她两声「小瘸子」。
奇怪的是，别人骂她，她会指着鼻子骂回去。
而我叫她「小瘸子」，她却是欢欢喜喜地一瘸一拐朝我跑来，两只眼睛盯着我不停地眨呀眨，好像很开心。
真是个傻子。
我在心里嫌弃得直翻白眼。
2.
我在宫中排行第三。
母妃是盛宠不衰的苏贵妃，外祖父是当朝丞相，舅父是户部尚书。
就算是太子见了我，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我喜欢太子太傅家的小女儿，常常以陪太子探望恩师为借口，拉着太子去太傅家中做客。
太傅家的小女儿古灵精怪，不似京城中的那些名门贵女，只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她会陪我斗蛐蛐、摇骰子，甚至还会翻墙跟我出去喝花酒。
见惯了千篇一律的古板美人，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生动活泼的，我沉寂多年的心不由自主地狠狠悸动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我向父皇请旨，要娶她为妻时，父皇大发雷霆，将房中所有的奇珍异宝一并摔了个干净。
「蠢材!」父皇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草包，滚回府上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离开王府半步。」
于是，我就这样被父皇禁足了一个月，还是在母妃的生辰之日，我父皇才不情不愿地把我给放了出来。
3.
一月未见，母妃对我甚是想念，拉着我的手就要我坐她旁边。
虽然这不符合礼制，我应该坐到下方早已给我准备好的位置，但却没人敢出言阻止。
谁让我的母妃深得父皇宠爱呢？
父皇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这些小虾小卒又有什么资格评判?
我亲昵地挽住母妃的手，开始告起状来「母妃，儿臣都一个月没见你了，差点在府中憋出病来了。」
母妃只是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劝慰道「你父皇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听你父皇的话，离那太傅家的小女儿远点，母妃也觉得此女心机深沉，不是王妃的最佳人选。」
我一听母妃这么说，便立马坐直身子，扭过头去，不想再搭理她。
杨婉不是最佳人选，那谁才是?将军府里的那个丑八怪瘸子吗？
上一世我就是听从父皇、母妃的话，娶了那瘸子，结果被京城的世家子弟笑话了大半辈子，走到哪儿都要被贴上瘸子夫君的标签。
虽然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死的，但总归跟那死瘸子脱不了关系。
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新选择的权利，我才不要重蹈覆辙，我不会再娶那瘸子，我的未来王妃只能是杨婉。
4.
不出所料，这一世，瘸子一家还是迟到了。
「微臣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请皇上恕罪。」
老将军沈暮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语气没有丝毫慌乱。
父皇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姗姗来迟。
「沈老将军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快快请起，再不入座，菜都要凉了。」
「多谢皇上。」
沈将军带着家眷径直朝席位走去。
我看着人群中那一瘸一拐的身影，一时有些怔愣。
好像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人的腿是怎么瘸的，脸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的，反正自她出现在我面前，就已经是这副残缺的模样了。
就在我愣神之际，瘸子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正好对上我的目光。
那双眸子不像从前那般温柔似水、笑意盈盈，相反的却是平静得过分，好似漆黑的夜空，没有半点星辰。
我呼吸一滞，连忙移开视线，生怕再多看她一眼。
「渊儿，」察觉到我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母妃立马勾起嘴角打趣道「你是不是看上在座的哪位姑娘了？」
我立马下意识地摇摇头。
怎料父皇接过了母妃的话头，继续说道「依朕看，沈老将军的女儿温婉大方贤良淑德，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这话我上一世就听过了，下一句父皇就要给我跟那瘸子赐婚了。
一想到婚后自己会沦为世家子弟的笑柄，我当即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儿臣……」
「陛下，」瘸子打断了我的话，一瘸一拐地来到宴席中央，“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臣女叩谢陛下圣恩，但臣女，早已心有所属。」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穿透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入我的耳中，是那样的冰冷刺骨，令我遍体生寒。
5.
瘸子名唤沈缨，是沈老将军的女儿。
自娶了她以后，我就成了京城里最大的笑话，隔三差五就有人用她来取笑我。
「我说三哥，你怎么不跟父皇抗争一下呢，就这样轻易地就妥协了。」
五皇弟宁琰边喝酒边调侃道。
「那太傅家的小女儿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你娶她呢，你这样做也忒不厚道了一点，你说是吧，大哥?」
他眼神看向太子，对方却并不是很赞同他的说法。
「说什么呢？三皇弟这是遵从孝道，不想忤逆父皇，平白无故让他老人家寒了心。」
太子义愤填膺的话听起来好像真的在为我打抱不平。
我扫了二人一眼，并未答话，埋头继续喝起闷酒。
「诶，三哥，有一件事我很是好奇，」宁琰突然凑近我，低声问道「那瘸子滋味如何？我瞧她身体虽有残缺，但身段还是不错的，想必滋味儿也还尚可。」
轻浮不堪的话语落入我耳中，让我喝酒的动作猛然顿住。
手指用力地攥紧酒杯，正想大发雷霆。
可一想到自己竟会为了那个瘸子得罪好兄弟，便怒极反笑，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我还没尝过，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宁琰闻言，连忙摆手拒绝「三哥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可能会是那种觊觎兄弟之妻的人渣呢？」
太子也立马点头附和「对对对，三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该罚该罚，来，我再给你满上一杯。」
眨眼间酒杯又被斟满，我端起酒杯缓缓送至唇边，正欲饮下时，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哎哟，你个死瘸子没事儿杵人家门口干什么？生怕找不了人家晦气是吧？」
一见菜品被撞翻在地，店小二气得拉着瘸子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瘸子顶着满身污秽，无措地看向我，眼神中有不小心被发现的慌乱，也有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后，对我无尽的失望。
我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了，反正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让瘸子再也忍受不住，难堪地逃走了。
当时的景象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
一瘸一拐的身影本就可怜，途中还不小心摔了一跤，那模样着实有些狼狈不堪。
6.
瘸子又要嫁人了。
只不过这一世她嫁的不是我，而是我父皇宫中的一个太监。
当流云小心翼翼地捧着请柬递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后便将其随意丢到桌上。
瘸子愿意嫁给谁都不关我的事，只要不嫁给我就好。
「流云，给太傅府递个拜帖，就说本王想邀太傅千金一起去看花灯。」
7.
华灯初上，街道上热闹非凡，彩绘的纸灯如繁星点点般熠熠生辉。
我跟杨婉在繁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刚走到挂满花灯的架子下，一盏精致的木棉花灯就闯入了我的视线。
上一世，我也曾陪瘸子逛过灯会，当时我就是随手买的这么一盏木棉花灯送给她。
收到花灯的瘸子开心极了，眼底闪过一丝狂喜和受宠若惊，亮晶晶的眼睛像是两块上好的琉璃。
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伸手抚向那盏木棉花灯，耳边却响起杨婉娇嗔的声音。
「王爷这是准备买来送给我吗？」她拉起我的袖子就开始撒娇「可是婉婉不喜欢木棉花，婉婉喜欢旁边的那盏红牡丹。」
思绪猛然被唤醒，我像见了鬼似的收回手。
匆匆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老板，买下那盏牡丹花灯后，就拉着杨婉逃似的离开了。
可越是逃避什么就越是要面对什么。
这不，刚走到拐角处，我就碰见了瘸子和她的未婚夫君。
此时的少女提着一盏兔子灯，笑靥在火树银花中莹润如玉，脸上的伤疤在柔和的灯光照耀下，倒显得不那么狰狞恐怖了。
她身旁还站着一位玉面郎君，眉如远山，眼若桃花，雪衣黑发，整个人生得极为秀雅。
郎君眉目低垂，安静专注地看着眼前之人，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微笑。
两人不言不语，单单是站在那里，就美好得似一幅迷人的画卷，让人艳羡。
此情此景，让我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无声无息。
「王爷？」
看出我的不对劲，杨婉有些担忧。
「无事。」
我佯装镇定地摆了摆手，不自觉跟她拉开距离，继续朝前方走去。
那夜的长街上灯火通明，皓月繁星，我却仿佛身处黑暗之中，浑身冰冷，如堕冰窖。
8.
我把瘸子弄丢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陪杨婉看烟火。
原本我是在跟瘸子一起逛灯会的，结果灯会刚逛到一半，杨婉就派人捎来口信，说她心悸犯了，希望能见见我。
我只好丢下瘸子，独自一个人来了太傅府。
我记得临走前明明特意嘱咐过侍卫，要好好看护那瘸子的，为什么会走丢了呢？
「先派个人去将军府打探一下，看看王妃有没有回家，」视线扫过下方跪着的人一眼，我拧眉继续说道「至于剩余的人，都继续给本王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本王找出来。」
后来，瘸子是找到了，就在我之前跟她约定好的一起放河灯的地方，不过她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也不会再对着我笑，一口一个「夫君，夫君」地哄我，更不会给我绣那丑巴巴的香囊了。
她说，她累了，想走了。
9.
瘸子大婚当日。
我外祖父和舅父二人，就因涉嫌***受贿，被齐齐下了昭狱。
母妃也因谋害朝廷重臣，被打入了冷宫。
父皇身边的那个太监，也就是瘸子的未婚夫，摇身一变，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
而我的身份却因此一落千丈，从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变成了脚下任人肆意践踏的淤泥。
「哎哟，这不是我们鼎鼎大名的靖王吗？怎么躺在地上啊！」
宁琰一只脚踩在我的脸上，来回碾压起来，脸上带着狂妄至极的笑容。
奈何我现在被他算计，身中软筋散，只能紧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可流云却忍不了，如若不是敌众我寡，流云肯定要上前来把宁琰给大卸八块。
「都是兄弟，五皇子你别太过分了!」
他被好几个人架着，一时挣脱不开，只能生气地怒吼道。
谁知宁琰听了流云的话，笑得越发肆意起来「对哦，我们可是兄弟，就是要互帮互助呀，来人，快把本殿的好哥哥扶起来。」
几个侍卫闻声上前，把浑身软弱无力的我从地上扶起来。
宁琰抬起我的下巴，满意地瞧了瞧自己的杰作，随后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走吧，带上我们的大礼，去给那对新人一个惊喜。」
10.
婚礼现场，我见着了许多老熟人。
有曾经称我外祖父为恩师，后来却以回老家祭祖为借口，不愿见我的庞大人。
也有拿了我舅父不少好处，后来却说老母亲已至高龄，需要日夜陪护在床边，不能跟我一起进宫求情的杜大人。
还有那个曾说日日夜夜思念我，陪我玩遍大街小巷，后来母妃出了事，却对我避之不及，如避洪水猛兽般的太傅千金——杨婉。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
我缓了缓神色，略过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看向大厅正中央。
那里，正坐着我许久未见的父皇，还有那大红盖头下已然错过的新娘，以及新娘旁边，新晋的丞相大人——段灼。
「父皇，儿臣携三哥一起来祝贺了。」
宁琰把我往面推搡了一下，弄得我重心不稳，踉跄几步就坐到地上。
身边响起零零碎碎的讥笑声，无非是说我没用，说我像只丧家犬，还有说我离开了苏氏一族的支持，就什么也不是的。
我都静静地听着，照单全收，没有反驳。
他们说得对，离开了苏家，我什么都不是。
论心计，我斗不过太子。
论学问，我还比不过瘸子要嫁的这个太监。
用父皇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没用的草包。
「够了!」
父皇从高位上一拍而起，龙颜震怒。
「即便苏氏一族有罪，可靖王好歹也是朕的儿子，你的哥哥，宁琰，你多少还是注意点分寸！」
见父皇动怒，宁琰才不情不愿地跪下道「儿臣知罪，请父皇息怒。」
父皇气得一拂袖。
又或许是想起自己身处喜堂，他沉吟片刻，便朝礼官点头示意「我这不争气的儿子让在座的诸位见笑了，别扰了大伙儿的兴致，继续走刚才的流程吧。」
礼官立马心领神会地扯着嗓子喊起来「夫妻对拜——」
看着两道大红色身影在指示下缓缓弯腰靠近，我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生出一种窒息感。
也是在这一刻才明白，我好像真的失去阿缨了。
「礼成，送入洞房——」
新娘被扶了下去，我从微风不经意间掀起的一角里，得以和她对上视线。
那是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眼神。
我当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我的小瘸子才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她不是我的小瘸子，我的小瘸子上哪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