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最后，孙嘉已经彻底醉了。
陈玉诺打了电话给孙嘉家的司机，两人一起目送着她走了，言轻转过脸去问：“你喝了不少，不要开车了吧？”
夜里的风带了几分凉意，吹得人也清醒了几分。好像自从她问了那个问题之后，陈玉诺脸上的神情就一直淡淡的。听了她这一问，他也没多大反应，只嗯了一声，随后拿出了手机。
言轻本来就是有目的地来组这个饭局，自然是没有喝多的。她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倒是不用担心回去的问题。她偏过头，看着陈玉诺拿起了手机，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依旧是好看的姿势。
“我喝了酒，来接我一下、嗯。”
简短的对话过后，陈玉诺挂了电话，转过脸来看着她：“你住哪里？一会我朋友来接我，先送你回去？”
陈玉诺的朋友么……除了孙嘉以外，言轻倒是都没什么兴趣。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住附近，走几步路就到了，我陪你等你朋友。”
陈玉诺没有推辞，两个人没有再对话，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路边，但气氛也算不上尴尬。
言轻脑中，却闪过了很多往事。
初次在大学里见到陈玉诺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淡漠性格，听着孙嘉向他介绍自己，脸上也没有什么神情波动，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打了个招呼。
虽然淡漠，但却不冷漠。言轻用了点心思跟他熟了起来，才慢慢地了解他的性格。
长大后的陈玉诺，其实与少年时完全不同。
幼年时的那个陈玉诺……她脑中闪过一张温柔的脸，每次都会买糖果给她吃，眼睛总是亮亮的，微微一笑就能扯出两个酒窝，十足的暖男。
一别多年，她大学里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并没有认出她。
没有认出，那是他小时候口口声声说好了要娶的小姑娘。
言轻心中冷笑，垂眸掩去了那些幼稚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忽然飞驰过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个子高挑，剑眉星目，走到陈玉诺面前戏谑着开口：“陈大公子难得也有喝多了的时候。”
不同于陈玉诺清朗的声线，他的声音带了几分低沉，像是醇厚的美酒，初时不觉惊艳，入了耳，越品越有味。
“这位是？”
察觉到他的视线，言轻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陈玉诺介绍：“这是我的大学学妹，言轻。言轻，这是我朋友，方正。”
方正？这名字挺有趣。言轻伸出手，唇角微微上勾，“你好，我是言轻。”
方正也伸出了手，“你好。”两只手短暂交握，很快就松开，令言轻生出几分好感。
人既然已经见到了，她没有兴趣多作停留。
“他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说完这一句，她利落地转身，没有任何停留。
方正愣了一愣，这些年和陈玉诺认识，很少见到他有喝醉的时候。他本以为这个女生与陈玉诺有什么关系，这样看来，倒是有些生分。
“真的不用送？”
陈玉诺开了口。
言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很快就走远了。
方正看着那个纤细又潇洒的身影，脑中不断回放着刚才那个笑容。
干净清爽，坦荡生分。
“女朋友？”他带了几分玩笑的口吻。
陈玉诺按了按额心，“别开玩笑。”说完这一句，径直上了车，丝毫没有发现好友还看着言轻远处的方向，若有所思。
言轻，言轻，这名字，很动听。
言轻做了个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穿了一身漂亮的公主裙，手里拿着一根彩虹棒棒糖，笑得满足又愉悦。
“诺哥哥，这是送我的？”
十三岁的陈玉诺个子高挑，脸上漾了几分笑意，微眯的眼中是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对啊，菡玉喜不喜欢？”
菡玉，言轻在睡梦中轻声喃喃，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真像是隔了一个世纪。
梦还在继续。
“喜欢的。”
“那……”少年帅气的脸庞忽然带了几分羞涩，语气也有些局促不安。
“菡玉长大以后嫁给诺哥哥好不好？”
小小的曲菡玉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点了头，笑弯了眼睛，“好啊。”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菡玉最喜欢诺哥哥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温柔了梦境。
言轻闭着眼，唇角缓缓上勾，露出了一个愉悦的笑。
然而画面陡然一变，她和双胞胎妹妹曲菡柔站在游乐园的旋转木马旁，妹妹一直紧张地抓着她的手：“姐，他们去了哪里？”
曲菡玉心里也不安，可是她不断告诫自己，她是姐姐，不能软弱。她握紧了妹妹的手，轻声安慰：“小柔不要怕，诺哥哥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梦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响起：“他们不会回来了。他们是故意的。你们，被抛弃了！”
言轻的眉头狠狠皱起，这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即便是睡着，她也难以摆脱那种压抑感。
梦中的妹妹，忽然流着眼泪对她叫出了声：“姐姐，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小柔！”
一声短促的低吼，言轻彻底醒了过来。
房间没有开灯，黑乎乎的一片，她花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不过是个梦。
却也不仅仅是个梦，那分明，就是她惨痛的童年。
有什么东西自脸颊流下，她伸手摸了一把，又凑到唇边，咸咸的。
自己竟然哭了？
她打开了灯，衣柜的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有些头疼地按住了发胀的眉心。
小时候，这个梦曾困扰她多时，她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日夜是从梦里哭醒的。
后来慢慢长大，她以为她已经快忘了，可是后来她遇到了孙嘉和陈玉诺。这梦境时时提醒着她，一切都没有过去，一切都过不去。
酒精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她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今天陈玉诺倚窗沉默的样子。
记忆中那张温柔的笑脸和那张略显淡漠的脸重叠，从他的反应，言轻几乎可以肯定，当初的事，绝不是个意外。
陈玉诺他，一定是知道隐情的。
曲家为什么要丢弃自己和妹妹？她一直都想知道。
如今她已经回来了，也有了一定的资本，当年的事，是时候该揭露真相了。
孙嘉，陈玉诺。
当年是这两家人带着自己和妹妹一起去游乐园的，他们脱不了干系。
陈玉诺，陈玉诺。
她默念着，心口闪过一丝钝钝的疼痛。然而这疼痛很快就被她忽略了。
他一定知道隐情。
那么，就从你开始好了。
镜中的女人脸色渐渐凝重，坚定，又冷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