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十年》 09 出发 免费试读
从腊月二十八的中午陈阳，就到了邱老师的家里面。虽然说只有两个人，但是还是得有那么一种过年的味道。该打扫屋子的是早已经打扫好了，该贴对联的也还是得贴。对联是邱老师自己写的，老爷子毕竟教书那么多年，以前教书的老先生都会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只可惜，陈阳跟了邱老师，在一起那么久，没有学得邱老师的毛笔字。毕竟耳濡目染，也听邱老师讲起来写字的一些技巧，反正不会写，但是会看会欣赏。普通人活到老，手里面拿东西都会越来越不稳，越来越不平，双手会颤抖的厉害。可是你看那些书画家，那些书法家，他们越到老手底下的笔却是越来越劲，笔尖的运用也会更娴熟，更遒劲。只有练了几十年，才能够达到这样一种手与笔，与心三合一的境界。
年三十的早上，陈阳跟邱老师早早地开始准备，虽然两个人可以简简单单的做一点饭菜，但是也绝对不能亏待了自己。一切准备妥当，两个人从中午喝酒，一直喝到了晚上，喝完了也懒得去收拾，倒头就睡到了大年初一。
每年到了过年的时候，在农村里面都有舞龙舞狮的，都图个热闹场面，舞龙舞狮的队伍走到哪里，一群小孩儿就跟到哪里。看看谁家的拿出来的打赏钱最多，也看看谁家最有面子。
话说邱老师回到家之后，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很少有人会去到他家里面去。几乎没有人知道邱老师最近一段时间不见的时候都去了哪里。但是有不少人见到陈阳，就是以前经常在他家出现的陈阳，进进出出。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邻居过来探望一下，看见此番场景。邱老师也就急忙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到一根木头桩子上，戳瞎了眼睛，最近一段时间在医院里面治疗，又在女儿家修养了一段时间。要不是因为自己想要回来，女儿非得把自己留在那里呢？
别人在叹息，而邱老师嘴里一个劲念叨“怨不得谁，怨不得谁，都怪自己不小心”。然后，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了就传开了，知道邱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乡里乡亲以前都关系不错的过来，嘴里面说着是来探望邱老师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说是来探望邱老师，结果来的人都是空着手。
刚开始邱老师还跟来的人打趣说大过年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都空着手是怎么个意思。后来实在是厌烦了，来个人都要跟人家解释一番，于是索性就让陈阳早早地关了门。
大年初一，关了门，两个人在家里面喝酒，又是喝的迷迷糊糊，晕头转向，喝高兴了，老爷子还爱唱两口。唱几句花鼓戏，助助兴，老爷子边唱，陈阳就在一边跟着贺，鼓掌。老头子唱到高兴的地方还知道要掌声，逗得陈阳是前仰后合，两个人的春节也过出了好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这要说啊，过年的时候本来舞龙舞狮都是图个吉利，可是后来好像演变着就变成了一种功利性的，也不再那么纯粹，见到谁家给的钱多，给他打赏多，也就在人家家里面多热闹一下。谁家给的钱少，就好像蜻蜓点水一般的掠过了。于是家家户户都不甘落在人后。反正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给一点打赏，一是图个热闹，二壮壮门面。
路过邱老师家的时候，邱老师也听见了，但是呢，两个人在里面都喝的高兴了，也懒得理会外面这些事情，任凭外面有人在喊门，也不去搭理，就是不出来。邱老师心想，我老了老了还要这些所谓的面子有什么意思，没必要了，谁爱争谁去争吧，反正我是不要这些虚的了。
其实，要说谁最了解邱老师的内心？那么非陈阳莫属。陈阳知道，倒不是因为县里的女婿害的自己落得这番境地，就是恍惚之间真的就看清楚了很多的人和事情，但是老人家心软了一辈子，你说真要他，狠下心来跟谁做对，老人家也做不到。于是，老人家就只能是把自己孤立起来，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进行无言的抗诉。
就拿邱如兰来说吧，那天老爷子去到他家的时候，邱如兰不在，你说说：这寒冬腊月的，自己家的丈夫又刚去世，她能去哪儿？还丢下女儿一个人在家，指不定又猫在哪个地方去打麻将了。虽然说，老爷子对女儿感觉挺失望的，但是呢，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老人家再怎么失望，不至于到老了还对女儿有什么想法。上次临出门的时候就在茶几上放了一点钱，也是老人家平常没花了的。
上次纪委来查，也没有搜出来，为什么？老人家总想着自己万一有点什么事情，有钱在身边，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不然就真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女儿女婿给的钱花不完老爷子就都藏起来了。纪委来调查，邱老师也没有说出来，就权当是自己瞎了一只眼睛的赔偿吧！
你要说当一个人真正的看透这世间百态的时候，他还能有什么奢望？那就不过是每天有口热乎饭吃，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足矣！
如果说老人家真要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就是眼前的陈阳！别看这个孩子平常大大咧咧的，似乎什么都不懂，其实他知道陈阳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意去说，小小的孩子，就养成了难得糊涂的气概，算是一种过早的成熟了，老人家就希望陈阳，到了外面能够一切都好，不要再受到什么磨难了！
当然邱老师心里想的这些陈阳不可能全都知道，在陈阳看来，虽然邱老师在自己的面前，还是那个邱老师。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者其他人对邱老师来说，都已经变了样子。
再来说说外面一群舞龙的人。要说这一群人，明知道邱老师不愿意开门，不愿意搭理他们，还在闹腾的欢快，一是往年的时候邱老师出手都大方，反正就是认定了邱老师有油水可以捞。今年不过就是换了一批人，邱老师不开门就被认为是故意跟他们做对了，仿佛真的就是谁不尊重他们一样。这一群人为首的是镇上的一个小混混，就跟以前花桥村的戴猴子是一样的性质。
说到戴猴子，我们就要说说戴斌了。
那天陈阳从村子里面出来，走到村口的时候，碰到的人就是戴斌。虽然两个人，以前有过那么一次矛盾，但是小孩子都不会那么记仇，况且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两个人也就真的淡忘了。
那天，陈阳在村头碰到了戴斌，戴斌看到了陈阳，陈阳也看到了戴斌，两个人相对一笑。
然后陈阳问戴斌干什么去？
戴斌就说了，自己的母亲生病了，在家里面养病，他去镇上医院里面给母亲抓点中药。
两个人继续交谈，从戴斌口中陈阳得知：因为父亲戴猴子不知所踪，戴斌就一直跟着母亲过生活，两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实在是清苦。加上母亲这些年一直有病，身体不大好，于是，还没有念完小学，戴斌就已经没有读书了，在家种地加上照顾母亲。
虽然说，有人怀疑过陈家的那场大火是戴猴子放的，但是毕竟谁都没有看到，谁也没有见到，况且后来戴猴子也不知所踪，也没有得到印证。反正这件事就那样一直搁浅了，当时陈阳和戴斌两个人，这一见面，仿佛又找到了以前的那样一种感觉，本身两个人以前就是很要好的朋友，不然也不可能经常的在一起玩耍。
后来，陈阳家出了事，陈阳在小学校里面呆了几年，然后又去了镇上，跟戴斌两个人越走越远，话题也越来越少。
岁月和时间在两个年轻的脸庞上虽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是似乎对两个人区别以待。
戴斌本来话就不多，属于那种人狠话不多的主。因为长期在家务农，身强体壮的养了一身的腱子肉，而陈阳因为一直在学校，似乎就是白白净净的，脸上都是书生气。
陈阳聊到自己开年也要去南方了，想着戴斌有没有兴趣跟着自己一起去，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戴斌问陈阳什么时候走？陈阳就跟戴斌说年初二一大早上，从镇里面坐汽车去县里面，然后坐船。陈阳跟戴斌二人就约定好了，年初二的一大早上在镇上桥头会合。
再说回来舞龙的这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镇上都叫他八筒，因为长得黑就跟那个麻将里的八筒一样，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
到了邱老师家门口，对着里面就喊了几句，“老头子，我们来给你家送恭喜，你不出来招呼一声，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然后就是在门口骂了起来，老爷子在家里面听着刚开始还想着不搭理他就是了，可是没想到结果就是这个家伙越骂越来劲。
“不是，我说八筒，你这是撒的哪门子野。”
“你个老头子，大过年都图个吉利，你这样关着门对付我们算怎么回事啊？”
“哎呀，实在是在里屋跟我这个小朋友在喝酒，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啊，还是说我现在老了，耳朵也不好使了，最近总是嗡嗡响”
这一句话既是警告也是嘲讽，警告八筒不要欺人太甚，不要看他老了，就敢欺负他。老爷子发起飙来，也略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气概；也是嘲讽，嘲讽这个八筒就像一只蚊子嗡嗡嗡的，在老爷子的面前响，确实烦人。
这个八筒虽然不太听得明白邱老师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是被老爷子这么敷衍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着今年自己整个舞龙队伍上街来耍一耍能够弄点过年钱，在牌桌上估计就能够够自己打了几圈了。本来一路来的都挺畅快，结果到了老爷子这儿却吃了闭门羹，心里确实不大痛快。
等到邱老师打开门出来一看，发现老爷子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有些人听到过邱老师瞎了一只眼睛，但也确实没有见到过真是的场景。
老爷子一出来好多人吓坏了，尤其是小孩子。好多小孩儿都往大人后面躲，老爷子也不在意，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还有个小孩一不小心的就喊了一声“独眼龙”，老爷子也没有在意，童言无忌，老人家是不会跟一个小孩子去计较的。
你要说说这个八筒，平常在镇上作威作福也是习惯了，今天吃了闭门羹，就怕后面还会继续有人跟自己作对，打算先拿这邱老师开开刀。
邱老师也不是一个善茬，明知道人家欺负到自己头上了，也不会是那种忍气吞声，不会反驳的人！邱老师刚准备骂了回出去，结果被陈阳给拦住了。
陈阳把八筒拉到了一边，只在他耳朵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八筒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可是经这么一闹，邱老师瞎了一只眼睛的事情，在镇上传开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风风光光，女婿在县里面做副县长的，邱老师眼睛瞎了。很多人开始叫他独眼老邱，有人更直接叫他独眼龙，反正老头就是不在意了，此为后话。
话说大年初一很快就过去了，晚上陈阳早早的就休息了，第二天还要早起。
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床。邱老头也起了床，打算送送陈阳。两个人出了门，向着桥头走了。邱老头双手后背着，穿的立立整整，把陈阳送到了桥头。邱老师给陈阳写了一封介绍信，把陈阳介绍给自己儿子的战友。然后又拿出了几百块钱给了陈阳，这可是老人家的棺材本了。
到了桥头，戴斌已经早早地就等在那儿。二人，踏着清晨的雾，就走了。目送他们的，是跟他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一个老头；而老头送的也是一个跟他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两个小孩。
人生真的很奇妙，往往在很多时候，都出乎意料。人生最重要的不一定是血缘关系，因为血缘关系不一定带来真正的感情，但是真正的感情肯定会超越血缘关系。
老头子，目送两个人越走越远，慢慢的不见了消失在清晨朦胧的雾霭中。两个人也是越走越远，没有回头，踏着朝阳，出发了。
走了不久，老头子突然想起来，越想越觉得纳闷，这个陈阳到底跟八筒说了什么就让八筒灰溜溜地跑了？越想越觉得纳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