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春》 第十一章 合欢树下的案件（4） 免费试读
郝老六一看白银杏朝大队会计室奔去，估计她要到姜水平那儿报案，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郝老六一会儿就急出了一身冷汗。
银杏的案子要说不动郝老六的心那是空话。民国三十二年唐白河发大水，两河交岸，夹河套成了一片汪洋。郝老六的爹妈被洪水从柳猴村冲到三队的合欢树上挂着，真像一对柳猴。是二刚娃的爷爷撑着一个木划子救了他的爹妈，这才有了他们老郝家这人丁兴旺的弟兄仨。二刚娃的妈真是个苦人，刚娃奶奶爷爷过世不久，刚娃爹在1958年又得了浮肿病一病不起，没到三个月就死啦。刚娃妈一个寡妇，一把苦一把累把三个儿娃子拉扯大。大刚娃当了兵，谁能想到，在铁道兵修襄渝线时大刚娃被炸药炸残了，部队一次性给了伤残费，把瘫子样的大刚娃送了回来。二刚娃自小聪明有灵气，对拖拉机有兴趣，上完初中，大队就选派他到镇上拖拉机站学习，他成了大队第一个拖拉机手。小刚娃高中毕业，当了大队小学的民办教师。二刚娃结婚后就和屋里分了家住在村东头，小两口虽说没娃，也相亲相爱的。
郝老六清楚，自打银杏从白河边嫁到这唐河边的上河湾，迷乱了村里好多男人的眼睛。白河的水养人啦。新媳妇银杏牡丹样的脸庞，高挑的个头，饱满得像个刚打苞的白荷莲，一笑俩酒窝，成天乐哈哈的，像天底下就没她忧心之事。在生产队里干活银杏也是一把好手，割麦插秧，整枝盘棉，总是一马当先。每逢种地歇晌的时候，她是个拿不起针线活的白木勺子，村里的媳妇们坐在田埂上奶着怀里的孩子，手里纳着鞋底子。而她不是直起身子东张西望，就是一头倒在几根并起来的扁担上，眯着俩眼看太阳。男人们想在她身上占个便宜，亲个嘴，打个滚，她就像疯婆子样地挥动着扁担把男人们撵得鸡飞狗跳墙。白银杏生性率真，脑子不会急拐弯，队上的男人女人都叫她憨杏子；加上她从白河边嫁到唐河边三年没解怀，队上的女人们总爱逗她，说她是个不会下蛋的憨母鸡。一听憨母鸡三个字，她就会张开胳膊把女人们撵得满田地里乱飞乱叫，然后被她抓住按住的女人，就发出一阵母鸡般的咯咯大笑。大伙解除了干活的疲劳，憨杏子就成了社员们干活的开心果。
这一回事情非同小可。这几天，郝老六已是十分凶狠地破过一次案了。郝老六第一直觉，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人。他凶狠地想，那个人在下半夜和女人们一道提前退场后，就再没回到稻场里来。接到银杏的报案，不知怎么地，他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那个人。那个在他心中像迷魂阵一样的男人，那个唯一和女人们一起离开稻场，再也没见人影的男子。那是一个不知什么原由，犯了什么罪过被部队提前送回来的家伙。在郝老六眼里，那男子就是上河湾的异类，就是个杂种。那一年，上河湾送走了两个当兵的青年，一个是大刚娃，一个就是他。大刚娃因在施工时被炸成伤残提前复员；可是那个在部队通讯连里当文书的家伙不到三年也被提前复员了。部队没说啥原由，但经老六判断，他不可能是政治上犯科，要是政治上犯事打成反革命他就回不来了；他不是部队的司务长也不是会计出纳，不可能在经济上犯罪，要是他手脚不干净在部队也要判刑。那么，最后一个可能就是跟地方上的女人搞男女作风，被部队发现了。男女作风，绝对是男女作风!那家伙能拉会唱，能写会画。一张鹰嘴岩般的脸，高鼻子凹眼睛，魁伟的个头，人又精干，最是个能用冷漠勾引女人的秋丝瓜。郝老六在作了一系列的推测判断后，断定就是他!
想到这个被部队提前清退回来的复员兵，郝老六就一头的包。去年，队上分秋粮，保管员就是在小秋寡妇的脸上亲了一口，就被那杂种一拳头打得满稻场找门板牙。还有一回，会计过鸡粪时说郝老太的鸡粪过了水，那杂种一把夺过会计的秤杆子放在腿上一折两截，还夺过会计兄弟媳妇的鸡粪，并把两家的鸡粪摊在稻场上比照。会计刚还了一句嘴，就被那杂种在稻场拧了三个圈，交粪的社员像看猴把戏似的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一个在队上能举旗邀众的男子，在青壮年劳动力面前有着八面威风的男子。那家伙在男人中间有一种生成的威望性，在女人中间有一种天生的魔气。一想到那家伙的鹰脸，他就想到阶级斗争新动向，想到一个对他的权力构成严重威胁的家伙，一个似乎成天想同队上干部对着干的家伙。他想，不把这个危险分子弄走，这上河湾就没安定的日子。自从郝老六兼了大队长，公社已催他几次赶快选个接班人，他迟迟没动，就是怕队上一改选，会有人把这个杂种推出来。
郝老六怀疑的这个人，这个复员兵，名叫唐李根。爹是河南人，上河湾村老李家抱养的闺女李春喜的上门女婿。那年，李根的妈得了肝腹水过世后，那姓唐的河南人丢下李根跑了，是孤老婆子郝老太把这个河南人的种一手带大。那年，郝老六一门分了家的三弟兄，住在村外最低洼的堰边上一溜六间破房子里，一个狂风暴雨交加的漆黑夜，三家人的土坯房全倒了架，队委会在村子中间给他们兄弟仨重新划了宅基地，不想县工作队一手遮天，把那个桩子划给了郝老太，实际上是划给了唐李根。去年七五八型大水，全村一百多户人家房倒屋塌，唯一没倒的就是挺立在村子中间乌龟盖上那两间青砖黑瓦屋。想到此，郝老六心里就有点愤愤不平。他在想，如果这回是他娃子犯了事进了牢，队上把郝老太保起来。他忽然有了重新要队委会分回那屋场的念头，于是他加快了独自破案的步伐。他相信，他只要和那杂种的眼睛一相撞，就能撞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于是他就直奔到村子中间的最高处，走到那两间很小的青砖黑瓦屋的泥巴院子里来了。
此时，郝老六被眼前的景象给气蒙了。院子里放了两张八仙桌，坐了两席客人，全是队上最棒的壮劳力，上河湾最好的厨子做的菜，一群队上的棒劳力们正挽袖子捋胳膊，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大呼小叫地划着拳。他们醉眼迷乱地看见郝老六进了院子，一个个红眼乱转地唤道：“队，队长，你，你来了，来了就喝一壶。”
郝老六瞪起牛眼一声吼：“唐李根，大农忙你娃子这是接的哪门子客，想拉队伍呀?”
唐李根迎上前道：“队长，看你说的啥话，我是想请大家帮个忙。”
“去你娃子的，初一黑上麦子都没打完，你扛起叉把就走，你跟谁较劲你。想请这些个人给你糊眼子是不是，你娃子别想!”
唐李根有点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正下脸道：“队长，看你说的，我敢跟谁较劲?那天黑上我有点事，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奶奶不得劲啦。来来队长，你喝一杯行吧。听我细说。”
郝老六差点没骂出来，“我操你奶奶的。”他没出口，因为唐李根的奶奶也是他奶奶。郝老六挥舞着钢筋棍一样的胳膊邪呼道：“你娃子别跟我来江湖上的一套，上工，都给我上工。”
恨从心口生，郝老六忽然感到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对他这个队长的一个威胁，不把这人送进号子里，队上就别想五谷听召唤，一脉相承连。
就在郝老六准备到公社找姜水平报案时，白银杏已经等不及他的结论，顺着村里七拐八弯的街衢小路朝大队会计室跑，郝老六想，白银杏要是找到姜书记，姜书记请镇上的郭特派员来破案，事情就更复杂了。
